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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非洲猪瘟日益逼近中国，但最初，却未得到足够警惕。

2018年8月22日，中国确认又有地区再度爆发非洲猪瘟疫情。

8月17日，浙江温州乐清市某养殖小区3个养殖户的生猪出现不明原因死亡，发病430头，死亡340头。5日后，这起突如其来的瘟疫被确诊为非洲猪瘟。

这是8月以来中国第4起非洲猪瘟疫情，亦是死亡生猪数最高的一起。

此前，据农业农村部通报，8月1日，辽宁沈阳沈北新区某养殖户发现非洲猪瘟疫情，存栏383头生猪中，发病47头，全部死亡。

两周后的8月14日，河南郑州经济开发区双汇食品公司屠宰场一车间爆发疫情，发病30头，全部死亡。

仅隔1日，江苏连云港海州区连成牧业有限公司再发疫情，发病615头，死亡88头。

为避免疫情扩散，截至记者发稿，全国各疫区已扑杀超2.5万头生猪，并进行无害化处理。

由于非洲猪瘟此次现身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地区，全球尚属首次，疫情爆发频次之密、波及范围之广、疫源追溯之难，亦远超想象，疫情爆发的消息一经发出，立刻引发全球关注。

“我国是生猪养殖和产品消费大国，生猪的养殖量和存栏量均占全球总量一半以上，同时猪肉是居民主要肉品蛋白质来源，猪肉消费占到总肉类消费的60%以上，加之生猪养殖规模化程度低，生猪调运频次高、数量多，若在国内扩散蔓延，将对我国的生猪养殖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尽管该病暂不会传染人类，但农业农村部兽医局一名负责人的公开表态，仍道出此次疫情影响不容小觑。

致死率近100%的长命杀手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介绍中，非洲猪瘟被定义为一种由DNA病毒引起的急性且具传染性的动物传染病，所有年龄和品种的猪均可感染。

自然环境中，钝缘软蜱是非洲猪瘟病毒的天然宿主，它通过吸血叮咬病猪，将瘟疫传染给其他易感动物（包括家猪和欧亚野猪）。疣猪、薮猪、巨林猪等非洲野猪亦可无症状携带病毒，并通过与散养家猪接触，播散疫情。

在一位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专家看来，这是一种非常“皮实”的病毒，可在自然条件下长期存活，并保持感染力，很难对付。

有研究显示，非洲猪瘟病毒可在物体表面（室温下）存活11天，熏肉、剔骨肉中存活30天，肉末、腌肉、冷藏肉中存活105-182天，肉脯、肉皮中存活300天。病毒在冷冻肉中存活时间甚至可长达近3年（1000天）。但若在70℃时加热至少30分钟，病毒可被悉数杀死。

生猪通常由直接接触瘟猪，或摄入被感染的猪食及猪肉制品感染。此外，其他寄宿在猪场、运输车、设备和衣服中的蜱和吸血昆虫，也可成为疫情传播的始作俑者。

生猪一旦染病，会出现高烧、厌食、呕吐、沉郁、便血、呼吸困难、皮肤有出血点等症状，并在2-10日内死亡。据统计，急性毒株致死率高达100%。而对部分中等毒力毒株，也足以杀死疫点30-60%的猪。

因此，着眼全球动物疫病防控的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将非洲猪瘟列为发丁报告动物疫病，并建议，可通过增强边境生猪及猪肉制品检疫，和控制蜱虫叮咬等方式避免疫情爆发。

中国作为成员国之一，早在1999年便将非洲猪瘟列为一类动物疫病，即对人与动物“危害严重，需采取紧急、严厉的强制预防、控制、扑灭等措施”的动物瘟疫，口蹄疫、疯牛病、高致病性禽流感等均属此类。

非洲猪瘟临床症状与古典猪瘟病毒非常相似，通常需实验室检测区分。但前述专家提示，现实中，还有一种更为直观的区分方法：疫苗是否有效，即猪在接种古典猪瘟疫苗后依然发病死亡，即有可能是得了非洲猪瘟。

迄今为止，全球尚无任何药物和疫苗，可治疗及预防非洲猪瘟。这意味着，人类面对该病束手无策，生猪一旦感染，只能等死，大规模扑杀病猪，是目前仅有的应对手段。

面对如此强力的猪猪杀手，唯一值得庆幸的消息或是，非洲猪瘟不会传染给人，且由于病毒突变速度远低于禽流感病毒等RNA病毒，短期出现致人发病突变毒株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足以令全球养猪业震栗的致命杀手，从首次确诊到波及中国，不足百年。

全球最早一份疫情记录可追溯至1909年的肯尼亚。当时，该病毒主要在非洲野猪和蜱间传播，但当它们与欧洲殖民者带入当地散养的家猪接触后，疫情一触即发，并长期盘踞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

随着非洲养殖业扩张及大规模人口流动，1957年，非洲猪瘟病毒飘扬过海抵达葡萄牙。此后，欧美大陆相继爆发疫情，意大利、西班牙、古巴、法国、巴西、比利时、荷兰等国均未幸免。

2007年后，一种新型的非洲猪瘟病毒入侵东欧，两周之内，格鲁吉亚超3万头生猪因病死亡。此后，该病沿猪肉贸易链，先后殃及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伊朗、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立陶宛、波兰、拉脱维亚、爱沙尼亚、捷克等东欧国家，疫情播散明显提速。

2017年3月，俄罗斯伊尔库兹克地区一个庭院式农场爆发非洲猪瘟疫情，6天内，40头猪病故。据了解，事发地距蒙俄边境仅300公里，距中俄边境也只有1000公里。

“全球近半猪肉来自中国，非洲猪瘟一旦进入中国，将对动物卫生、食品卫生和食品安全造成毁灭性打击，并将增加疫情向日本和朝鲜半岛等东亚地区传播的风险。”联合国粮农组织发出警告尚不足2年，非洲猪瘟疫情正式突破中国防线。

疫情紧逼 防控升级

此次疫情在国内蔓延，业内其实早有预料。

早在2012年，原农业部、工信部、公安部等10部委联合印发《关于切实做好非洲猪瘟防范工作的通知》就曾坦言，“俄罗斯等国家非洲猪瘟疫情不断，并呈继续扩散蔓延态势，对我威胁不断加大”。

当年，非洲猪瘟已作为需重点防范的外来动物疫病，写入《国家中长期动物疫病防治规划（2012-2020年）》，内蒙古、吉林、黑龙江等东北部边境地区和新疆边境地区，均为“疫情传入高风险区”。

“近年来，俄罗斯非洲猪瘟疫情继续散发，疫情传入我国风险持续加大。”2014年，原农业部副部长于康震亦坦言，中国边境线长，边民过境频繁，非洲猪瘟疫情极易通过边境互市、引种、混牧、野生动物迁徙和媒介昆虫等途径传入国内，防堵难度极大。

上述官方表述，多年后亦为国际组织认可。

2018年3月，联合国粮农组织对非洲猪瘟入侵中国的风险进行评估，结论是，黑龙江和内蒙古是最有可能引入疫情的地区，中国东北（黑龙江）、中部（河南、山西、安徽、湖北）和西南（湖南）地区均有较高发病可能。

这份由全球多名专家共同完成的报告，亦提出多条瘟疫侵华的可能路径，包括从疫区对华运输携带非洲猪瘟病毒的食品，合法或非法引入带毒生猪或野猪，进口带毒食品和商品，个人走私食品等。其中，运输携带可行性最大。疫区务工者跨境流动亦有可能将疫情带入中国。

半年后，一语成谶。

纵然非洲猪瘟日益逼近中国，但最初，却未得到足够警惕。

“由于中国历史上未曾爆发非洲猪瘟疫情，其对疫情入侵的风险意识较低，且未做好应对准备。”2014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发现这一问题后，立刻在华启动一项为期18个月的技术合作项目，旨在帮助中国制定疫情应对政策，提升临床诊断能力和防控意识。据了解，这是联合国粮农组织首个专门应对非洲猪瘟入侵威胁的合作项目。

此后，中国非洲猪瘟防控体系构建，正式走上快车道。原农业部先后印发《非洲猪瘟防治技术规范（试行）》和《非洲猪瘟疫情应急预案》，对非洲猪瘟的诊断标准，疫情上报、处置、溯源流程，和防范、监管方案等均有详细要求，并在北方边境省份等高风险地区多次开展应急演练和全国监测。

官方对非洲猪瘟疫情的重视亦散见于原农业部公开文件中。2015年起，严密防范非洲猪瘟等境外疫情传入风险被写入各年《兽医工作要点》，《一周兽医要闻-国际版》也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持续发布全球疫情简报，至今未曾间断。

2017年4月，伊尔库兹克非洲猪瘟疫情爆发仅一月，原农业部便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洲猪瘟风险防范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高度警惕传入风险，密切关注境外疫情动态，做好应急准备。

《紧急通知》特别指出，各边境省份，特别是新疆、内蒙古、黑龙江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边境县（团场），要高度关注野猪和家猪异常死亡情况，加大对家猪，特别是放养猪群的临床巡查报告力度。一旦出现异常发病死亡等情况，应严格规范进行应急处理。

由于欧亚野猪是非洲猪瘟的易感动物，且存在跨境迁移，是非洲猪瘟跨境传播的潜在传染源，其感染情况早被纳入林业部门主导的全国陆生野生动物疫源疫病监测防控体系中，要求建立国家级监测站，每天由专人巡查，一旦发现野猪异常死亡，需上报调查。

前述专家回忆，数年前其曾参与调查中俄边境一起野猪异常死亡事件，当时十分担心非洲猪瘟疫情或已传入中国，但经现场临床检查和实验室诊断，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截至目前，中国并无野猪感染非洲猪瘟的报告。

“侵华”猪瘟来源何处仍待解

目前，农业农村部仍在调查此次非洲猪瘟疫情来源，入侵途径和各地疫情关系。

《凤凰周刊》记者梳理国内4起疫情通报发现，除浙江乐清疫情源头未作披露，其余3起病猪均来自不同省份，病发前均经历跨省长途运输，疫情传播环境和路径非常复杂，极难溯源。

截至目前，病猪来源地均未爆发非洲猪瘟疫情。

如国内首起非洲猪瘟疫情来源可追溯至吉林船营区大绥河镇一养殖户，于今年3月将猪买给沈阳浑南区高坎镇小仁镜村另一养殖户，4月猪群陆续发病死亡后，被转卖至疫区。农业农村部专家组在其养猪场的粪便样本中，检出非洲猪瘟病毒核酸阳性。

位于第二起疫情中心的河南郑州双汇屠宰场，产地检疫证明显示，场内病猪均来自黑龙江佳木斯汤原县鹤立镇交易市场。但黑龙江省畜牧兽医局调查发现，病猪实源自哈尔滨清河林业局某养猪场，且猪血样中均未检出非洲猪瘟病毒。这意味着该养猪场不存在非洲猪瘟，也并非河南疫情的发源地。

连云港疫区猪苗则来自山东泰安晟旺牧野有限公司，后者暂无疫情爆发记录。目前，该次疫情溯源仍在进行中，但调查组推测，“外源性间接传入可能性较大”。

但亦有内地媒体报道称，基因测序结果显示，本次非洲猪瘟疫情病毒株为基因II型，部分基因序列与格鲁吉亚2007株和伊尔库兹克2017株一致，疫情来源由此指向俄罗斯。

“这个病不好追溯。”前述专家称，即使基因测序结果确定疫情极有可能由俄罗斯入境，但从病毒入侵到疫情爆发时间已久，不可控因素过多，疫情具体以何种途径进入中国，调查难度极大。

“这就好比我们给别人寄了一个东西，你只知道它从哪来，到哪去，但它究竟是托人捎去还是找快递寄去的，中间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具体走了哪些路，就很难追溯了。”该专家说。

8月8日，黑龙江商务厅官网在第169期《对俄经贸信息》显示，俄罗斯西伯利亚农业集团已开始向中国出口猪副产品。首批24吨产品由集团下属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养猪企业发出，计划未来对华出口规模达每月30吨。

《凤凰周刊》记者发现，该集团旗下10家企业分别位于俄罗斯托木斯克州、克迈罗沃州、斯维尔德洛斯斯克州、秋明州、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和布里亚特共和国，上述地区均曾爆发非洲猪瘟疫情或与疫区紧邻。

但《非洲猪瘟防治技术规范（试行）》多次明确要求，严禁进口非洲猪瘟疫情国家和地区的猪、野猪及相关产品。

如今，比起由于不了解情况而倍感紧张的公众，非洲猪瘟疫情对国内猪肉市场的影响更值得警惕。

2018年8月16日，国内二度爆发非洲猪瘟疫情后，猪肉价格上涨5.3%，达13.7元/公斤。双汇宣布封锁涉事屠宰场消息当日，双汇股价下跌10%，而8月以来，温氏股份和牧原股份等猪企股价跌幅也在10%左右，市值蒸发80-160亿元不等。

一位市场分析师推测，非洲猪瘟疫情或在短时间内抑制疫区乃至全国猪肉消费需求，但由于此次疫情多发生在农户养殖，仅占全国生猪市场的1/4左右，规模化猪场管理能力强，出现大规模疫情的概率相对较低，因而此次疫情对国内猪肉市场的负面影响相对有限。

不过，若疫情再度升级，中国本土和出口猪肉市场将承受更大压力。

截至目前，国内非洲猪瘟疫情仍止于四省。

不过，就在第四起疫情于浙江乐清爆发次日，武汉新洲区防治重大动物疫病办公室的一份紧急通知称，农业农村部通报湖南省常德市发生非洲猪瘟疫情，并称“从严对北京、河北、天津、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甘肃、新疆、河南、江苏、湖南等12个非洲猪瘟高危省份调入生猪”。

但当日，随着常德疫情通报被证实为“乌龙”，这则紧急通知已被撤下。